第一百五十五章 瓶人
废弃的汽车维修厂中，小丑不再一直趴着电视机屏幕，直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脸皮。 他调整脸皮的画面未免有些惊悚，伴随血肉撕扯与黏合的刷刷声音，淡黄色的脓水与粉红色血液从创口边缘滑落，顺着下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让我猜猜，您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干脆利落杀了我，是因为您也不知道查尔斯教授所执行的具体的面壁计划，对么？” 小丑嬉皮笑脸地说道：“您虽然是这颗行星的钦定守护者，但却不是最佳的上帝。 您喜欢人类，却又不过干涉，而是像一名威严的慈父，只在人类族群面临无法单独处理的巨大灾难时，才会临时插手。 除此之外的大多数时候，您都像是一名隐藏在幕布后的存在，充当背景板，欣赏着人类的自救。” 李昂眉梢一挑，没有说话。 小丑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述查尔斯教授所执行的面壁计划。 从最早的偶像歌姬计划，到后来的封王计划，再到现在的缸中大脑计划。 每一步，每一处，小丑都精准无误地说出了查尔斯教授的安排。 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查尔斯教授城府极深，口风极严，深谋远虑，布置下的大局就连李昂也只能通过一鳞半爪的线索，拼凑出不完整的真相。 区区一个没有任何超凡能力的小丑，又何德何能，可以隔空破译出查尔斯教授的真实战略意图？ 像是看到了旁人的疑惑，小丑笑道：“李昂阁下，人类是一个短视且愚蠢的种族。 在这颗星球上有太多的蠢蛋，因为一点点的利益冲突，私人仇怨，而对学园都市和您的存在抱有不满。 虽然他们都只是低能儿，但数量庞大，人员繁杂，和新生的地球三体组织加在一起几乎可以等同于大半个地球的地下势力。 依靠这层利益网络，我能够躲避第二新纽约那无孔不入的监控网络，能够与恶灵骑士完成接洽，并拐弯抹角地收集到足够的学园都市情报。 -根据那些并不算重要的信息，与我的杰出大脑，以及少许的智子协助，我才能够半蒙半猜到查尔斯教授的真实面壁计划。” 小丑用的，是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但在话语之中，却怎么也抹不去那丝“我很厉害，快夸夸我”的骄傲意味。 “这次，您之所以没有成为行星防御委员会的面壁者，恐怕也是您自己拒绝。 当然，您拒绝面壁者职位的原因，有可能是您觉得自己并不适合成为这种摆在台前的角色； 也有可能是您认为面壁者计划根本无法防御外星联军，因而无需认真； 也有可能是，就算是您，也没有绝对信心，能在一切未知的外星联军面前保下地球，因此您才对面壁计划放任自流，如果能为人类增添一丝胜率也是好的。 在这三种可能性中，我最倾向于最后一种。” 小丑顿了一下，审视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昂，笑着说道：“当然，在我说出查尔斯教授的面壁计划之前，您恐怕也凭借个人智慧，猜到了这一切。 而您没有直接动手抹杀我，则是因为眼下70亿人同时陷入道心种魔，用华国的话语来形容，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丑扯着半生不熟的华国官话，笑道：“诚然，您可以毫不费力摧毁我们，但我们隐藏在桌面下的阴损手段，是未知的。 我，作为智子钦定的破壁人，能够直接与外星舰队进行沟通。 加上我的天才头脑——请原谅我的自夸，以及这位拥有地狱力量的恶灵骑士，足以对眼下的均衡局势造成足够的变量。 只需推倒第一个多米诺骨牌，就能在重力法则的作用下，推倒最后的、最重的那枚骨牌。 70亿道心种魔者的性命以及他们的完整心智，就是我的保命符，也是我进行谈判的筹码。” 说到这里，小丑咧嘴一笑，原本就不怎么稳定的面皮鼓胀起来，勉强黏合着的血肉再次崩裂，溅出点点血水。 面对小丑的挑衅，李昂只是吐出两个字：“呵呵。” 言简意赅，回味无穷。 “我知道，在您面前，我们真的就只是一群滑稽可笑的弄臣，但就算是弄臣，也有其存在的价值。” 小丑，这位曾经的哥谭罪犯，像是丝毫没有痛觉一般拨弄着脸皮边缘，任由血水飞溅，面不改色，甚至用一种近乎诗人的腔调，低吟道：“李昂先生，你知道么？宇宙最不可理解之处在于，它是可理解的。 万事万物的运转，竟然能够如此完美地嵌合进数学方程式， 哪怕是再混乱无序、无迹可寻的自然现象，其背后也必然存在完美的数学解释。 数学，数学，只要掌握这门学科，世间一切在你面前就再无秘密可言。” 堂堂一名精通谋杀、爆破、抢劫、勒索、胁迫、贿赂、投毒的哥谭犯罪之星，竟然在这里大谈特谈数学的重要性，实在令康斯坦丁与恶灵骑士有些窘然。 小丑如何发表一段如何用最少火药精准爆破银行大楼的演讲，或是如何顺着哥谭警察局的通风管道潜入戈登局长办公室，那么一点都不会违和。 但是数学？那还是算了吧.....美利坚的教育系统相对而言，较为松散自由，学生可以选修自己喜欢的课程， 这就导致了，只有那些有数学兴趣、数学天赋的孩童，才能接触到更加高级的教育资源，享受到更加优秀的数学教育——简而言之，对于一些较难的数学知识，华国学生是全员参与，更加公平；而美利坚学生则是部分参与，更加自由。 按照美利坚的教育制度，会培育出很大一部分能熟练运用基础数学进行日常买菜的学生（这些学生往往家境不佳，被“快乐教育”当成猪来养），同时也能筛选出足够的数学精英， 但是这些天才，往往来自于中产阶级乃至以上的家庭（没有生活压力，可以修习自己喜欢的学科），所就读的也是私立学校（有着更好的教育资源以及教学氛围）。 小丑虽然是犯罪领域的天才，但从他的言谈举止，行事作风，怎么看也不像是中产阶级家庭出身，估计是从哪个哥谭下城区贫民窟里成长起来的loser。 这种loser，放在华国的教育系统中，讲不定还能凭借成绩优异冲出一条血路，但在美利坚这种资本至上的国家，很难形成自律品性，很难得到良好教育，更别说学习高级数学了。 康斯坦丁用一种“老哥你又在吹逼了”的表情，看着站在那里摆造型的小丑，而恶灵骑士（虽然白骨骷髅看不出任何表情），也再用那一双燃烧着地狱魔火的空洞眼眶，看着小丑。 你丫，高中毕业没有啊？上大学了么？就算上了，怕不也是什么鸟不拉屎的美利坚社区大学（地位相当于华国的老年大学）哦.... 学历的鄙视链无所不在，也幸亏小丑的脸皮够厚，才能无视康斯坦丁与恶灵骑士的窘然目光。“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真的，我虽然是一名罪犯，但在闲暇时间，也经常阅读书籍，为自己充电。” 小丑摊手说道：“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顶级罪犯不是一晚修成的。要想保持高逼格的犯罪履历，就算是我也得持续学习相关知识。 为了研究如何入侵、爆破大楼，我系统学习了建筑学，精通AutoCAD、3DMAX、Rhino、Maya、Modo、Artlantis等软件的操作，拉去做工业设计轻而易举； 为了研究如何在犯罪现场人赃并获后脱罪，我系统学习了法学，甚至在自家地下室里的模拟测试中，以满分成绩通过了律师职业资格证考试； 为了研究如何制取毒剂，我系统学习了化学，能用一座普通中学的中型化学实验室里的器材，制造出足以药倒千人的神经毒素； 为了研究如何制造机械道具，我系统学习了物理学与工程学，就算让我穿着防辐射服，去修福岛核电站进水部分也没有任何问题。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学历和专业技能，就算放在学园都市，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区区数学，自然不在话下。” “...” 喂喂，小丑你只是区区一个作奸犯科的罪犯而已吧？用得着学什么AutoCAD、律师资格证吗？还是说这年头如果没有一两个博士硕士学位，连罪犯都不好混呐？！ 康斯坦丁眼角抽了抽，一种学历上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好在他看了眼那位恶灵骑士，从他身上找回了自信——强尼·布雷泽可是摩托车特技车手出身，早早就辍了学出去混社会，比康斯坦丁还要学渣。 像是察觉到了康斯坦丁的眼神，恶灵骑士猛地瞪了回去——提早辍学始终是强尼·布雷泽心中的痛，就算成为恶灵骑士之后不甚在意，也不喜欢别人揭开伤疤。 不管这些陷入学历鄙视链的人，李昂倒是并没有在意那么多，只是淡漠说道：“你每拖延一秒钟，查尔斯教授那边的道心种魔效应就愈加稳定。 届时，不管你拿出什么手段，也干扰不了70亿地球人类的心智。 我给你5分钟自由说话的时间。 小丑阁下，如果你要把赞美数学当成人生遗言的话，那我并不反对。” “哦吼吼，尊敬的李昂阁下，还请您稍安勿躁，我会尽可能完美利用这5分钟的时间。” 小丑滑稽地鞠了一躬，身体起伏的弧度极大，像极了那些在游乐园里逗孩子开心的同行们。 “在您面前，恐怕我的学历不值一提，不过我们都算是实用型的知识分子，能够进行文化人之间的沟通。 话说回来，数学是世界上最美妙、最壮丽、最精细的学科，是一切科学的基石，是冰冷宇宙中最为可靠的陆地。 但是，就像量子力学在最初提出之时，也被认为是歪门邪说一样，要被卫道士们逐出物理学的大门，关在圣殿之外。 我们眼中最为坚固、可靠的数学，难道就没有崩塌的那一天么？” 李昂不冷不淡地说道：“你还有4分钟。” 小丑摇了摇头，似乎在为李昂的不解风情而感到困扰，幽幽说道：“请容许我为您讲一个故事: 一个农场里有一群火鸡，农场主每天中午十一点来给它们喂食。 火鸡中的一名科学家观察这个现象，一直观察了近一年都没有例外，于是它也发现了自己宇宙中的伟大定律:“每天上午十一点，就有食物降临。“ 它在感恩节早晨向火鸡们公布了这个定律，但这天上午十一点食物没有降临，农场主进来把它们都捉去杀了。” 农场主？火鸡？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一些没脑子的美利坚青少年，也许还会为小丑所说的这个寓言故事而感到困扰。 但，无论是康斯坦丁还是恶灵骑士，都是阅历极广的存在，毫不费力就理解了小丑的意图。 农场就好比宇宙，火鸡就好比人类。 火鸡科学家自以为发现了永恒不变的自然规律，却没有料到，那只不过是农场主的正常劳动作息。 如果农场主理论，在宇宙中真实成立，那么渺小如同尘埃的人类，很有可能就是农场中的火鸡。 那么，迄今为止，人类所发展处的所有技术、理论、概念，对宇宙的所有认知，很有可能都是农场主漫不经心所制造出的假想。 农场主理论，可以引申为不可知论，也可以引申为宗教中“全知全能的上帝”理念，也可以引申为“黑暗森林宇宙”的概念。 但在康斯坦丁这里，就显得颇为简单。 竟然把李昂阁下比作火鸡？贱民，好大的胆子！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康斯坦丁下意识地准备捍卫雇主的尊严，放出一道红色闪电术法，打算将小丑拘束其中。 岂料，他所发出的红色闪电竟然直接穿透了小丑的身躯，丝毫没有奏效。 而且，小丑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超凡能力的波动！ 康斯坦丁用见了鬼的表情盯着小丑，而后者则咧嘴一笑，在虚空中缓步踏去，一把握住恶灵骑士的肩膀，洒脱说道：“抱歉，这是数学武器·克莱因瓶。 现在，请容许我，去缸中大脑的世界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