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随机应变
要拍一组长镜头，其实最主要的并不是考验林晓光等人的表演能力，而是要考验毛卫宁作为导演的基本功之一——场面调度。 严格意义上来说，场面调度其实来自于话剧。 众所周知，一部话剧就那么几幕，一幕剧几个演员上台下台，围绕着简单几个道具生生演十几分钟，如果导演不知道怎么指导演员利用空间的话，哪个观众喜欢看几个人戳在台上说话？ 于是，调度出现了，导演告诉演员，“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走过去，说完蹲下，等对方反应完了，站起来，绕着他走到那边再说这几句，说完扭头，等对方反应完了，走，在那个桌子旁边坐下，等对方反应完了，拍桌子站起，迎着他走，说这几句，说完掉头走，等对方把你拉住，你在扭头往另外一侧走……“ 调度上的讲究多了去了，什么喜剧走弧线悲剧走直线，吵架要拉开距离什么的。 以上这些是一个话剧导演的基本功，也是一个影视导演的基本功，更是林晓光这个门外汉目前所欠缺的执导功力。 因为对于影视剧中的一场戏，也存在着一个空间去来完成台词，台词怎么说，除了表情语气，还要配上空间上完成的大肢体动作，这样才生动，吸引人。 不会调度的导演，导出的戏很难看，就是机位对切说台词而已，而好的导演，会先想好调度，然后摄影师才按照这些调度去设计摄影机的运动方式。 毛卫宁也不啰嗦，把林晓光和其他两位合作演员找来后，便跟摄影师分镜事宜，又派副导演全程跟进，安排好准备工作。 拍摄之前，他跟工作人员仔细讨论了一下，主要想法有两个： 第一个是影片节奏，这场戏不同以往，不能拍一会儿停一会儿，要一气呵成。 同时，毛卫宁还特别跟两位摄影师千叮万嘱，这场戏一定不要晃镜头，一定要稳，要自然，要悠长。 两台摄影机各自对准，林晓光坐在科室里，啪啪地写着病历，摆出一副很认真的工作态度。 随即，副导演帮忙喊道：“大家各就各位好了啊，这次拍的是长镜头，导演不喊咔，你们绝对不能停止手头上的工作！” “知道了！” 这场戏说的是，两个小时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跑来外科科室，带着自己的女孩，跟陈天华说，她女儿身上长了一个小包块，要做切开排脓。 这位三十多岁的男演员叫果靖霖，是魔都戏剧学院毕业的男演员，他这次纯粹是看在毛卫宁的面子，才来《人命关天》剧组客串这一场戏。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演艺圈有一条不成文的说法，说中戏的看不起北影，北影看不起上戏，上戏的看不起野路子。 很明显，果靖霖骨子里是看不起林晓光这个跑龙套出身的年轻男演员的，但他没有当面明说，一切情绪都放在了戏里面。 和林晓光试拍的时候，果靖霖就已经卯足劲，琢磨着自己要镜头前，给林晓光一个气场上的碾压，虽然，他这次只是区区一个客串，但他很有信心，能够在这场医患纠纷中，抢尽主角林晓光的风头。 准备工作已经妥当，毛卫宁大马金刀的往导演椅一坐，挥了挥手。 副导演随即喊道：“就位就位！” “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 “Action！” 急诊科室。 林晓光虽然头也不抬，却已经入戏，把自己当做陈天华，而不是把自己当做饰演陈天华的林晓光，他边拿着钢笔写着病历，边回答道:“你来错时间了，现在门诊已经下班，做不了切排。“ 果靖霖站在他的跟前，面露不悅:“怎么做不了？一个那么大的医院，连一块小包都切不了？“ 林晓光放下钢笔，抬起头，想了想，随即语重心长地道:“晚上可以做急诊手术，但你女儿这个情况是属于门诊小手术，不够进大手术室。门诊的手术器械晚上都要消毒，所以现在做不了，您明天白天再来门诊做吧。“ 果靖霖脖子一歪，一副领导口气:“你联系联系，吊一套器械来做不就完了，这么简单的事！“ 林晓光无奈地笑了笑，心说，你这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么大的一个医院，我又不是护理部主任，说调就调。 缓了缓，林晓光语才无可奈何地道:“不好意思啊，您这个要求，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您女儿没什么压痛，明天白天来门诊做就可以的，晚上我们负责看急诊病人。“ 果靖霖说话音量开始变高，说话开始带渣:“我这怎么不急？我女儿白天要上课，她没时间来……我女儿的成绩可是全班第一，耽误她的学习，你负责的起？“ 说实话，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无理取闹的病人家属，其实并不是个例，《人命关天》之所以拍这场戏的缘故，也是想通过电视这个平台，以医生的角度，向普罗大众诉说医生这个行业的不易。 林晓光也不多作解释，直接跟他摊牌，说:“你跟我嚷嚷没用，我确实没这个能力，现在没器械，真的做不了切排。“ 果靖霖彻底怒了:“你叫什么？工号多少？我跟你们院长是哥们，你知道吗？“ 林晓光忍着，把胸牌递给他。 果靖霖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地说:“陈天华是吧？我要投诉你！“ 面对这种蛮不讲理的病人家属，林晓光的好脾气也所剩无几了，心想，要投诉赶紧投诉去，医务处会理你才怪！ 于是，林晓光干脆地道:“你要投诉，我也实在没办法，医务处在三楼，早上八点半开门！“ 果靖霖眯着眼睛咧起嘴，一脸凶样的咆哮道:“我跟你你们刘院长关系熟得很，你知道不知道？“ 林晓光冷笑一声，忙道:“我知道啊，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这个时候，林晓光看着桌子旁边的红色座机，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听刘医生说过的一些经历，决定将计就计:“那正好，你跟刘院长打个电话，这个事情他能解决，你把刘院长叫过来，或者让他调器械过来，我保证一下就把你女儿的包块给切了！“ 显然，林晓光说的这一段台词，剧本上原本是没有的。 众人偷偷瞥了一眼导演，都瞧着他，等待指示，毛卫宁却紧盯着监视器一声不吭。 毛卫宁的脸上没有半点不耐，反而觉得特有趣。 看着林晓光饰演的陈天华，顺着果靖霖的无理要求，如同一个职业医生一样随机应变，简直了。 和剧组的工作人员的反应相同，果靖霖也楞了一下，心说，好小子居然不打商量，就敢私自擅改剧本，我也不是吃素的，忙说:“现在怎么好给他打电话，那么晚了！“ 林晓光心里想的却是，你是哪根葱，院长肯定不认识你！如果你真认识院长，估计也不用再这里跟我胡搅蛮缠了。 于是，林晓光指着桌子旁边的电话，继续说:“我这里有内线座机，可以直接拨打院长短号，我帮你查下他短号多少。“ 果靖霖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垮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好怎么应对，但他仍然端着一副不耐烦的架子，说:“不打不打！这点破事，我不想麻烦他。“ 这个时候，饰演他女儿的小演员明显蒙了，低着头，一脸惊恐，不敢看自己暴怒的“父亲“，只知道开拍前副导演对她的叮嘱，就是导演不喊咔，她就得继续演下去。 林晓光双手抱胸，说:“不给刘院长打电话，那也就真的没办法了，要不你们还是明天白天再来吧，我们门诊白天不休息的。“ 果靖霖依旧怒发冲冠，但显然已经心虚词穷了，不止林晓光能够感觉得到，镜头外的其他工作人员也能感觉得到。 果靖霖扶了扶眼镜，低着头，正在犹豫着，该如何应对，突然，他的眼镜扫到林晓光脚上穿的的鞋子，然后话题一转，质问道:“你是什么医生？穿个拖鞋上班？懂不懂工作纪律？“ 林晓光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脚上穿着的拖鞋，心想，这不愧是实力派演员啊，还挺入戏，居然可以把话题扯到我的鞋子上…… 不过，这个拖鞋是林晓光自己特意要求穿的，很多人觉得医生就应该体面或者衣冠整齐，其实不然，林晓光之前跟刘医生值过几次夜班，他发现，很多值夜班的医生都喜欢穿着拖鞋上夜班，之所以穿拖鞋上夜班，一来是熬夜看病累了的话，方便直接拖鞋睡觉，不用穿袜子脱来拖去，二来是舒适自在。 林晓光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做手术都穿这个，值班当然可以穿，而且，我们医院很多医生上夜班都穿，不信你自己去看。“ 说罢，果靖霖就像被一根鱼刺卡到喉咙一样，气红了脸，却说不说话，这小子特么的又自创台词了。 林晓光丝毫不回避他眼中的怒火，仍然这么淡淡地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几秒，果靖霖本来还想来个自由发挥，呛回一句的，但脑子里实在想不到台词，只能一手抓住女儿，转身说:“走！不做了！我要投诉你们，你算是什么狗屁医生！什么狗屁服务态度！“ 然后，他一路骂骂咧咧地走出了病区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