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信徒 上

    生活之中的调剂是必须的。遇见这种有意思的病人，心情的确是能好上不少的。就连刘崖上午阴郁的心情也一扫而光。

    在医院之中，并不只是医生影响着病人，病人也在影响着医生的心情。

    并不是说大夫心情不好了就不给人治病，而是治病时候的态度的确是会受到影响的。有人会觉得门诊或者住院部、急诊部的大夫、护士态度不好，或者是医保处的人态度不好，其实那已经是医疗工作人员再尽力的克制自己了。

    同样一个问题，在一天之内重复一千遍，大夫也是个人，谁能不烦啊？

    更何况，这种情况每天都会出现，每年都会重复，无论是心理压力还是耐心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压抑着自己不发火。

    要是换了普通人啊，早就已经撂蹶子不干了。

    而且，要通知到有些人做什么事情，大夫并不只是说一次就可以。说了住院期间绝对不能喝酒吸烟，不能吃辛辣等刺激的食物，病人和家属总是觉得没事儿，湘沙人无辣不欢，一个咽炎可能会拖上一两个月都不好，甚至还有可能恶化，这个锅又要甩到大夫头上去。

    在程序员的圈子里有句话，叫做在写程序做APP的时候，一定要把用户当傻子来看。

    自己写出来的程序，自己用起来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而在别人用的时候，五花八门什么样子的问题都会出来。

    对于有些人，大夫告诉他们流程，方法，一次记不住，两次还是记不住，除非说个五次八次，恨不得替他们去把这事儿办了，简直就是说不明白，不烦才有鬼了。

    但又有人说了，你干这行的，就是要有点耐心，就是得比常人的忍耐力更强一些才行，不然别干啊！这话说的的确不假，但是工作是工作，心情是心情。人家把技术和心情都已经奉献出来了，还要去从道德的制高点去批判，那就真的有点儿过分了。

    而且，这份酬劳绝对对不起他们所承受的东西。

    王鸽把病人送回了医院，一路上连一个多余的词都没说。虽然病人没什么事情，但是这种乐观的态度还是值得很多人学习的，王鸽想了一下，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估计自己早就已经被吓傻了吧。

    刘崖和沈慧接了新病人，不仅要顾及新病人的检查和治疗，还要照看原本已经在急诊室和抢救室里的病人，个子忙碌去了。然而王鸽的工作跟他们相比并不轻松。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班的同事太忙，没有洗车，这几天下雨比较频繁，车身上都是泥点子，灰尘也不少，原本蓝白色的车身是看不太出来的，可无奈王鸽换了保险杠，那保险杠是黑色的，泥点子和灰尘都十分显眼，看起来脏兮兮的。王鸽在填写完出车记录之后，觉得闲来无事，遍拎着水桶拿着抹布，去停车场那边儿接了桶水擦车去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车干净点儿，不仅王鸽自己开起来舒服，病人看见了也舒服。反正今天天气好，路面没有积水，而且未来几天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洗洗车倒是个好事。

    不过让王鸽感到意外的是，徐林这个小黑胖子也拎了个桶，要出来洗车了。这哥们通常来说，虽然是会干活，但是能躲就躲，也怪不得养的一身肥肉，更别说洗车这种体力活了。

    王鸽以一种进了动物园的眼神看着徐林，手里的抹布都来不及拧了。

    “看什么看，洗车不是正常的么。”徐林白了王鸽一眼，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居然能出来跟我一起洗车了。”王鸽调笑了一句。

    “我得减肥了。”徐林没理王鸽这个茬，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减肥？”王鸽心想着这小黑胖子今天怎么转了性了，以往谁说他，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会儿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只怕又是一次三分钟热度而已。

    “趁着中午没事儿的时候，我到旁边餐厅里面去相了个亲。”徐林闷闷不乐，见有人问起，脸上的表情才好看了一些，把王鸽当成了自己最好的倾诉对象，开始诉苦水。

    “然后呢？结果怎么样，妹子漂亮吗，你看上没有？”王鸽的好奇心又起来了，他甚至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跟谢光呆的时间长了，身上被传染上了八卦的毛病。徐林跟车队的几个同事一样，都是大龄单身，俗称老光棍。王鸽来车队也有一年半多的时间了，妹子追徐林这个事儿是不存在的，而徐林更没去追过什么妹子，没有恋爱对象，也没找女朋友的意思。

    估计是家里着急了，这才走亲访友，徐林便开启了自己的相亲之路。

    “漂亮，跟我差不多高，白净，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身材也好。一头的长发，二十六岁，广告公司搞策划的，工作也挺不错的，举止谈吐都很文雅。”徐林从停车场的棚子外面望着天空上的云彩，仿佛面前又浮现了那个女孩子的样貌。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女孩子简直是完美的恋爱和结婚对象。

    “撒丫子追啊，想啥呢？这条件能留给你，算是你见了大便宜了！”王鸽把抹布往水桶里一扔，也不着急擦车了，就听着徐林讲故事。

    “追个屁哦！我看的上人家，人家看得上我吗！瞅瞅我这个条件，长得不好看，身上肉又多，还黑，个子也不算高，人家姑娘哪怕是瞎了眼也不会选我吧。”徐林又低下头，唉声叹气，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吃完饭就通过微信把午饭钱转给我了，AA制，还多给了二十，人家说，不太喜欢身宽体胖的感觉。”

    王鸽苦笑了一声，这妹子还算挺给人面子的了，办事儿利索，说话也比较婉转。

    翻译一下，就是嫌弃徐林太胖，自己看不上眼。徐林对自己的分析还是很到位的。

    “老兄，总会遇到对的人啊！”王鸽安慰道。

    “所以从今天开始，老哥要减肥了，谁也阻止不了我。以后都盯着点儿啊，我不去食堂吃午饭了！今晚我就出去跑五公里去，我就不信我瘦不了。”徐林看了看手里的抹布，这事儿其实怪不得别人，谁让自己不努力保持身材啊！

    “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哪有力气减肥啊。”王鸽说了一句至理名言，“运动是要运动的，不吃午饭哪儿行，那还不把人给搞残废了。到时候女朋友没找到，自己的身体先垮掉了。有人喜欢瘦子，就有人喜欢胖子嘛。我前几天坐公交车还看到一个跟你差不多身材的人，牵着一个好看的妹子在大街上走呢。”

    “喜欢胖子的毕竟少啊！我又没钱，一点儿优势都没有。”徐林努力的擦着车，可是由于身上的肉多，负担太重，围着车绕了几圈就已经气喘吁吁。

    王鸽再次拿起抹布准备继续干活，就听见那耳机里又传来了护士站呼叫的声音。

    “五一广场王府井东门有一女孩晕倒，情况不明，请求一辆救护车马上出车！”

    徐林抬起头，“怎么，别跟我抢了吧？”

    王鸽冲着他摇了摇头，“擦车消耗的脂肪可比开车多，还是有氧运动呢，你还是多活动活动吧，对不住了！”他自然不肯将自己的出车机会让给任何一个人，多跑一趟就意味着可能多拿到一个数字。

    徐林表示无奈，实在是抢不过这个疯子，只好作罢。

    王鸽将抹布丢进水桶里，然后将水桶挪远了一些，现在可来不及收拾了，水杯子就在身边，抄起来就上了车，将车开到了急诊部门口。

    省了从办公室跑到停车场这段路，他到的比医生和护士更快一些。曹山和石翠萍就从那急诊部大厅门口跑了出来，一路上车。

    “走吧，五一广场那边儿堵着呢。”曹山上车就关了车门。

    “这个点儿，还好，不是很远。”王鸽也不敢耽搁，打开了警笛和警灯，救护车从医院大门呼啸而过，拐了个弯就汇入了主路。

    “现场情况清楚吗？”王鸽回头问道。

    石翠萍也摇头，“不知道，急救中心的电话里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晕倒了，具体情况不清楚，报警人是她的朋友，也是个女孩子，人一倒就慌了神，又不敢乱动，怎么都喊不醒。”

    谜一样的现场对于医生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并不是每一次报警都能得到非常具体的信息，像这样的情况，他们连发挥自己想象力的空间都没有。

    都说人类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死亡之后的未知。医生们的每一次出诊，便是在挑战着这些位置，解开生命的谜团。

    如同王鸽说的那样，今天是工作日，虽然学生们还在放假，估计过几天才会开学，但是他们并不是五一广场商圈消费的主力军，这边的人并没有曹山所想的那么多，堵车都没有，只是行车缓慢了一些。

    王鸽一路超车，绝对不给救护车被堵在红绿灯后面的机会，只用了七分多钟就抵达了现场。

    报警人在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之后又惊又喜，她都没想到自己在打了电话之后救护车能这么快的赶到这里。

    王鸽将车停在了路边，抬下了推车，大声喊话让人群让开道路，这才带着曹山和石翠萍来到了围观群众的里面。一个身穿粉红色风衣的年轻女孩儿仰面躺在地上，脸色比较苍白，但是没有任何表情，对周围人的呼喊也没任何反映。

    由于现场晕倒的是个妙龄女孩儿，还是引发了不少人的围观，大家在一旁讨论，好在没有人拿出手机拍照。也有路人伸出援手，但是医疗知识有限，对于晕倒的病人只知道掐人中，还有人怀疑是低血糖导致的昏迷，去旁边的奶茶店买了果汁，加了双倍的糖，打算给女孩儿灌进去。

    “住手！大夫来了，别动。”王鸽赶紧大喊。

    救人帮忙的心是好的，可是不懂医疗常识，往往会坏事儿。虽然低血糖可以通过吃巧克力、喝果汁来缓解头晕和恶心的症状，可是那只能用于意识尚存并且能够主动吞咽的病人。对于已经昏迷，肌肉完全松弛，对外界没有反映的病人，强行喂食、灌水，很有可能会把食物和水灌到气管里去，堵塞气到，病人又没办法通过咳嗽把这些东西从气管之中吐出，从而造成窒息，这是非常危险的。

    而并不是所有昏迷的人都可以通过按压人中穴来缓解，王鸽注意到，那女孩子的上嘴唇和鼻子之间的人中部位，都已经被这些人用力按的脱了皮了，还是没有一点儿效果，醒来以后肯定是要疼的。

    周围的人一看大夫已经来了，便都退到了一边儿，给大夫让开地方。

    曹山掏出了听诊器，“病人叫什么名字？”

    “陈……陈露。露水的露”病人的那个女性朋友说道，她也吓得不轻，“大夫，这怎么回事啊，我们俩好端端的出来逛街，坐地铁从地铁站出来还没事儿呢，她突然说自己头晕，然后就不行了。”

    曹山没回答她的问题，按照惯例检查了一下身上没有外伤，估计是摔倒的时候陈露的朋友扶了她一下，这才安然无恙。他皱着眉头检查着病人的生命体征，今天这事儿看起来没那么简单。“护士长，量个血压吧。”

    石翠萍在简单的记录了病人的信息之后，就从那急救箱之中取出了血压计，将病人外面的风衣和毛衣脱了下来，撸起了秋衣的袖子，“呀，曹大夫，这病人……也太瘦了吧！”

    王鸽也看向了那条胳膊，这才想起来刚看到这病人还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至于是哪儿不对劲也说不出来。现在一看才明白，陈露真的很瘦。

    瘦到夸张的底部，一双腿几乎只剩下了骨头，小腿的部分甚至用一只手就能掐的过来，绕一个圈。在看那胳膊的上臂，简直就像是皮包骨头，连点肉都没有。

    “这个……血压计的袖带都戴不上去吧！一米六多的个头，估计连九十斤都不到啊！”石翠萍说道。

    “七十九斤，今天中午刚在一个药店门口的体重秤上测了一下，还穿着衣服拎着包呢。”陈露的朋友纠正了护士长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