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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四章 瓦全(下)

    .西长安街处处王侯府邸其中规制最高的却不是严阁老家、更不是徐阁老、甚至不是陆太保家而是裕王府和景王府两座亲王府邸。

    裕王和景王也是嘉靖帝在世的唯二两个儿子。因为嘉靖帝的皇位是拣来的所以他十分渴望有个儿子但因为身子骨比较弱一直没捣鼓出儿子来。为此没少服仙丹、练洞玄子、祷告上天后来在龙虎山道士邵元杰的帮助下在嘉靖十三年八月有了第一个儿子朱载基。

    什么叫载基?承载国家基业的意思这个名字除了太子那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可见嘉靖对这个皇长子的喜爱惜乎小娃娃没有皇帝命仅二月便天折。

    嘉靖帝陷入巨大的悲痛问苍天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继承者……有正德老兄的前车之鉴相信他的这种感情是强烈而真实的。

    此时嘉靖朝的两大天师之一邵元杰的继任者陶仲文提出了一条臭名昭著的谶语二龙不相见皇帝是天子真龙而太子则是潜龙……虽然潜在那但异晚是要接真龙班的所以皇帝与太子天生犯冲最好不要见面否则不是真龙克死潜龙就是潜龙克死真龙反正总有一个会倒尊。

    聪明绝顶的嘉靖皇帝迷信起来却比愚昧的村妇有一拼听到算卦一向很准的陶真人这么说登时便害怕了于是两年之后他接连有了三个儿子朱载壑、朱载厘、朱载划时欣喜之余想起那条二龙不相见的谶语他决定没事儿不见这仁苦命的娃娃而且也不讨太子虽然冷酷了点但毕竟还是他和儿子的命重要。

    大臣们不知道皇帝的苦衷只知道异立储君才是根本国策尤其是道君皇帝酷爱修炼长期服用各种仙丹从秦始皇开始历代皇帝中的长生爱好者用一次次中道崩狙证明了这项爱好的风险之高。

    因此大臣们无分派别在这件事上都立场一致纷纷土书要求嘉靖早立储君奏疏雪片般的飞来御书房那宽大的祟台都盛不下。

    实事求是的说嘉靖一开始对二龙不相见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虽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太子的问题上开始出现一些反常的避讳但对自己能有太子可立还是深感欣慰的毕竟他的正德堂兄就是因为没有儿子才把皇位留给自己的。

    所以在一番扯皮之后他最终还是封二皇子朱载壑为太子并在在十四岁出阁讲学太子出阁其实就是太子的成年礼老百姓家的孩子行冠礼还有一套仪式呢更何况为天下礼仪表率的皇家?

    所以磊靖按规矩主持了大子的出阁大礼避无可避的与久违的儿子见了一面还说了几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鼓励话然后太子朱载整便病倒了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嘉靖帝事后一次次地想起陶仲文的话悔恨之余写个条子给陶仲文道“早从卿劝岂便有此!”自此不问苍生问鬼神终于彻底迷信了…他已经死了两个儿子还剩下两个”这让嘉靖不敢再做任何冒险的事情无论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他自己总之他要采取m切尽可能的措施来避免和这个两个皇子见面与接触更不会让他们其中一个做储君。已经神道了的嘉靖帝是不会再允许出现一条龙的。

    于是无辜的裕王和景王遭到了长期的冷漠对待就像爹不是他们的亲爹奶奶也不是亲奶奶一样…生活上无人问津、上学也没人管、甚至结婚这种大事嘉靖都不闻不问能拖一天是一天直到把两个儿子靠成大龄青年再不结婚就要耽误第三代继承人了才勉强让礼部给他们在京里小户人家”则良淑者婚配。

    要知道在他们那个年龄就连波就这种自认晚婚的都成了三个儿子的爹”…不仅如此两个儿子想见自己老子一面比朱林想抓建文帝还难即便是见了面他也少有言语仿佛唯恐儿子们跟他开口借钱似的。

    相较而言毙王的情况要好些因为母亲靖妃卢娘娘十分得宠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有枕边风吹着景王的府邸、课业、婚姻各方面都还能像个亲王的样子比母亲备受冷落的裕王殿下要强之百倍。

    幸又不幸的裕王朱载厘便经年累月的过着一种悲惨、压抑、郁闷、拮据、孤独的生活娶了一个小地主的女儿彼此还没有共司语言。他在西长安街的府邸从外面看上去高大恢弘规制森严一派天家子弟的高贵华丽完全不给他爹丢脸。

    可要是进去看看呢?就会震惊的现不出话来除了匹殿还算敞亮户哪药嗔余的百多间房舍无不低矮逼反用料简陋许多房间的门窗甚至用的是寻常人家的木料在上面刷一层黑漆尽量营造点肃穆的感觉。

    走进里面同样是让人瞪目结舌内里的摆设极为简朴……或者说是寒酸家具桌椅一律用枣木若不是大量的盆栽植物和只有亲王才能用的明黄纱俏妆点真会让人以为这是误入寻常百姓家了。

    说句落寒碜的就连一般的富户家里也要比这阔气的多。

    但这确实是大明亲王当今皇上的最长子法理上的皇位第一继承人裕王朱载厘的唯一王宫。

    其实原先也没这么寒碜当初裕王出宫开府嘉靖赐给他的这座宅邸乃是他爷爷兴献帝未就藩时的府邸虽然年久失修但从内到外气度辉煌、总能让人感受到皇家的富贵。

    无奈数年前一场大火将裕王府烧成白地待重建时又赶上国家经济紧张户部实在拿不出银子满打满算拨给他五万两银子修王府。

    要修的是亲王府邸那是有极高规格的这点钱哪够用的?工部表示这点钱干不了户部说多一个子都没有双方吵得不可开交迟迟都没有动工。

    还是苦等新居的裕王殿下仁厚请人给两部的堂官传话说先用这个钱把门脸修修再把大殿建起来其余的地方可以等以后有钱了再说。

    两部的尚书心说“早就等着您这一句了!”便将裕王府修成了现在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鬼样子。

    裕王起初还安心等着后来听说朝廷在江南开坪挣了很多钱便请人去户部说和看看能不能不把下一阶段工程款给拨了可户部回话说朝廷这十几年欠下的窟窿太大了市种司那点收入用来还债还不够根本没钱干别的。

    结果几年下来王府还是现在这寄磕碜模样裕王这才意识到跟那帮精通厚黑的官场老油子比起来自己实在是太傻太天真了早知道朝廷的体面丢不起就不该答应先把个外皮修起来当初自己应该坚持要么残垣断壁、要么恢复原样现在铁定已经住上崭新规整的亲王府了。

    现在可好外表光鲜了对外人有交代了那些老家伙也就不着急了。裕王殿下只得喜屈在这狭窄逼反的王宫里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头……古人云“相由心生”常年生活在不如意中的裕王殿下相貌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不少其实他跟沈就司岁但面容愁苦身材瘦小原先便望之似已过而立之年。

    原本他的身体就不是太好第二个儿子的天折又给了他沉重的打击自数月前便柳直在病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他逐渐能下床了但头竟出现了些许斑白身形也有些佝偻动作迟缓活像个小老头似的。

    此时此刻的裕王殿下正对着墙上一副宋人所画的《悲秋图》静静出神口中轻声吟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是杜甫《登高》的上半部下半部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裕王虽然没有吟出来但那种苍凉苦闷的心境却展露无疑。

    这让在一边陪伴他的中年官员皱起了眉那人四五十岁小身材魁梧、相貌瑰奇国字脸。络腮胡双眉间有个深深的川字嘴角薄且下垂显得孤意昂直一看便让人凛然不敢亲近。

    此乃何人?大明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高拱高肃卿是也。此人与朝中主流的南方书生不同乃是膀大腰圆的燕赵男儿。他的祖父高魁成化年旬举人官至工部郎中;父亲高尚贤正德十二年进士历任山东按察司提学命事、官至光禄寺少卿乃是地地道道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在这样的家庭中高拱受到了严格的家教”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头悬梁、锥刺股十七岁便以“礼经魁于乡以后却在科举道路上劈跑了十三个年头才考中进士选为庶吉士。嘉靖二十一年授任翰林编修九年考满升翰林侍读。三十一年裕王开邸受经高拱被选为席讲官进府入讲。彼时皇太子已殁二年而新储未立裕王与景王都居京城论序当立裕王而嘉靖却似瞩目景王。裕王前途未朝廷上下猜测种种、议论纷纷。

    在这种风雨飘摇之下本来就性子柔弱的裕王殿下每日惶恐欲死几次甚至想到要出家以求安宁好在这时高拱出现了他以自己强大的人格魅力赢得了裕王的信赖为他出入王府多方拥护给裕王很大宽慰成了他的主心骨与顶粱柱。

    高拱在裕王府里一干就是九年在这九年里他讲授经筵敷陈创切谨慎用事使裕王深受教益。虽然高拱年初升任太常寺卿不再担任王府讲官但二人已经建立了深厚而牢不可破的王臣、师生关系。

    乃至于高拱离开王府后府中事无大小裕王必令太监前往问询对他的信赖已经到了依赖、甚至是依恋的地步。这次裕王说有事他便匆匆赶来丝毫不避嫌疑便听到了这位殿下的悲秋之音。

    身为殿下的老师高拱有义务为他排忧解惑便清清嗓子道“殿下您春秋初盛还有大把的青春纵使一时遇到些磨难却也不能太过悲伤早晚会过去希望也一定不会破灭的。”

    师生俩相处十年对彼此已经了解到了骨子里裕王自然明白师傅的潜台词闻言轻声道“孩子我可以再生可一旦我那弟弟夺了位子去必然将我处之而后快的……”

    高拱摇头道“轻下并没说要立景王为皇储啊?”

    “也许是我杯弓蛇影……”裕王笑笑转过身来道“可四弟生了世子那可是我父皇唯一的削儿啊。”

    “殿下是怕景王以子而贵?”高拱明白了裕王的担心他摇头否决道“自古选择储君时都是立长立嫡的现在没有嫡子您身为皇长子便是法理上的储君满朝文武都会誓死维护您的!”

    誓死维护?”裕王苦笑一声指一指寒徒四壁的王宫道“您看看这像是一国储君的寝宫吗?父皇又不是不许给我修宫殿户部和工部对我的怠慢怪不到他老人家头上去!”望着面前的裕王高拱无语了谁都知道他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但是嘉靖对他的冷漠和立储上的固执导致了朝野间猜测四起难道皇帝有立景王为太子的意思吗?

    如果在嘉靖年间以前这种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是杯弓蛇影是荒谬无比的。因为那个时代朝堂中立满了誓死维护祖制、道统的死“硬分子这些人会不顾个人安危的捍卫裕王的储位除非太子复活谁也没法撼动。

    但现在是嘉靖四十年经过了长达二十年的大礼议嘉靖帝已经把那些直言敢谏、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的硬骨头全部挫骨扬灰换成了以严嵩为的柔媚之徒。

    有道是上欲下所好在嘉靖帝的口味变化下如今这个朝堂上坚持原则的大臣固然大有人在但大都是些不得志的小官而真正的权位多被一些利字当头的小人所把持他们都在掂量着遮个时候应该支持谁站在谁的一边为谁摇旗呐喊。支持裕王自然不会被唾弃但也有些个投机惯了的想要在这场储君之争中跟着景王混。

    原因很简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已。很显然跟着景王殿下混如果成功了所带来的收益必然大于跟着裕王。这种思想起先并不浓厚但随着严世蕃与景王眉来眼去、过从甚密开始给严党一个信号一在经过长期的掂量之后他们父子似乎要跟景王混下去了。

    这几乎是严家父子必然的楚择因为他们需要更大的功劳来让未来的皇常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更重要的是不被清算。在这一点上向来老实巴交的裕王当然不如一肚子坏水的景王更加与他们情投意合。

    而仅比裕王小一令月的景王也终于在这种大好形势的鼓动下真的做起了皇帝梦想要和他司父异母的哥哥拼一拼这太子之位!

    当裕王的儿子天折景王的儿子降生之时所有人都认为胜利的天平已经向后来者倾斜在这个追涨杀跌的时刻裕王被彻底的不看好了事实上这是高拱在却任王府讲官后第一次踏足裕王府就是为了给他信心!让他不要还没有开战就先被心里的压力压垮了。

    所以高拱无论如何也要让裕王振作起来想到这他微微一笑道

    “我想到一个人如果能让他归附殿下则万事无虞了!”

    “什么人?”裕王的眼中放射出难得的光彩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高拱的手道“快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