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我要做门阀在线阅读 - 第九百七十四节 狼居胥之封(3)

第九百七十四节 狼居胥之封(3)

    母阏氏颛渠氏,惶惶不安的在她的亲卫的护送下,一路向西,向着燕然山逃窜。

    她可不想成为匈奴历史上第一位被送去长安的匈奴母阏氏!

    她更清楚,若落到汉朝皇帝手里,她会是个什么结局?

    都不用开动脑子,只要回忆一下,汉朝人一直宣称的东西就知道了——高帝遗朕平城之耻,吕后单于书绝狂勃!

    所以,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作为匈奴的母阏氏,她若被汉人所俘,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被送去那位吕后陵前谢罪。

    至于汉朝会不会对她宽宏大量?

    自马邑之谋后,汉人什么时候对抓到的匈奴人‘宽宏大量’过?

    卫青霍去病与他的部将们,生涯俘虏、捕获的匈奴贵族和王族,车载斗量!

    这些人落到了汉朝手里后,基本都是查无此人!

    唯有休屠王世子金日磾,混出了点样子!

    但仔细去审视金日磾的崛起之路,每一个匈奴高层,都会浑身战栗——因为,金日磾在被信重与宠幸之前,他这个堂堂的休屠王世子,被汉人用为马奴,让他去养马。

    至于他的父系?

    连个水泡都见不到!

    这就是匈奴人眼里的汉朝——霸道、残酷、无情。

    高举着大复仇旗帜的汉人,对他的所有敌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匈奴制霸草原的时候,河西走廊里,羌人多达百万!

    现在呢?

    除了那几支跪舔的熟羌,石羊河以南,湟水以北的河西走廊里,连山沟沟里的生羌都已经被赶尽杀绝了!

    特别是元鼎六年那一次,汉人几乎杀光、驱逐光了所有不主动向他们投降的羌人。

    河西地区群山的数十支羌种,十不存一!

    而汉人则将大量移民,迁徙过去,建立无数城镇、烽燧,更建起了一条边墙。

    从此就将羌人死死的限制在了湟水以西的不毛之地,迄今不得翻身!

    而在战争过程里,所有被俘、被捕的羌人贵族、巫师,几乎全部没有了讯息,连鬼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还有南方的百越部族,这么多年了,那些起兵造反的家伙或者与汉人对抗的,谁见过有活的?

    反正匈奴人的情报系统,从未听说过,有谁谁能在和汉人对抗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西南夷、朝鲜皆如是……

    西域的事情,更是向匈奴人清晰无比的揭露了一个赤裸裸的事实——汉人,比匈奴人还会统治!

    大宛、扶乐、车师、楼兰、轮台……

    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王国城邦,不是跪舔汉人,就是化为灰烬!

    这可比匈奴人狠多了!

    偏偏,汉人在国际上的名声,要比匈奴好无数倍。

    西域诸国,都存在着无数或明或暗的亲汉派。

    甚至匈奴也是如此!

    在这些人看来,汉,不仅仅是一个强国,更是一个文明、礼仪与秩序之国。

    西域各国,都被汉人的表面所欺骗,为他们的强盛与繁荣而倾倒。

    只有匈奴人,只有匈奴王族,才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汉!

    绝不是他们自我标榜的王道乐土,更不是他们的文人吹嘘的礼仪之邦。

    恰恰相反,祂是猛兽,是比匈奴更残暴更无情的国家!

    匈奴人统治地方,从不会灭亡别人的国家,最多只是剥削剥削,欺压欺压。

    但依旧让他们的贵族与祭祀,享有特权,拥有国家。

    汉人呢?

    所到之处,不服者死,不臣者亡!

    偏偏所有人,包括匈奴的很多贵族都觉得,汉才是代表未来和将来的国家。

    匈奴?

    趁早埋进土里去吧!

    如今,汉人再次打进姑衍山……

    颛渠氏知道,这将给整个匈奴的所有贵族以沉重打击。

    从今以后,恐怕,狐鹿姑和他的改革派,将要占尽上风。

    而她本人的派系,恐怕要沉沦到泥潭深处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汉朝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带了可能就一万正牌汉军和一万多的附庸、带路党,就横扫了整个匈奴——哪怕匈奴主力其实并不在家。

    但这也会向所有匈奴人都揭示一个事实——不学汉朝,难道等着那个年轻人,过个一两年就带兵来漠北旅游,在匈奴人的圣山上采风,甚至去余吾水和燕然山里和单于捉迷藏?

    一想到这里,颛渠氏就只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

    她感觉自己的权力与地位,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

    就在这时,她所乘坐的车辆,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颛渠氏皱起眉头。

    “回禀母阏氏……”一个侍奉在车外的贵族,颤抖着道:“我们遇到了一个部族……”

    “嗯?”颛渠氏听到这里,终于放下心来,骄傲的命令:“叫那个部族首领,立刻来见我!”

    “母阏氏……”后者压低了声音,道:“您自己看吧……”

    颛渠氏掀开车帘,然后她就见到了,在道路两侧与山峦之间,数以千计的人群,密密麻麻的拥挤了过来。

    可惜,他们不是来侍奉、膜拜她的。

    他们的神色,更是充满了肃穆与冷酷。

    而颛渠氏的卫兵们,在这些人面前,除了不断退后外,没有丝毫办法。

    “你们干什么!”颛渠氏忍不住尖叫起来:“我可是伟大的天地所立,日月所置之大匈奴单于之母!”

    可惜,在平时百试不爽的身份,此刻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这些牧民、武士们,像没有听到一样,不断前进着,最终将颛渠氏与她的卫兵们挤压到了一个不足三十步的狭小区域。

    数不清的弓箭与武器,都瞄准了他们。

    然后,一个看似是萨满祭司打扮的男子,走出人群,傲慢的看着颛渠氏与她的卫兵们,骄傲的道:“蒙天神眷顾、日月与万物之灵所赐福的屠奢萨满,命我来传达天神与日月万物之灵的旨意:今匈奴侍神不诚,故神明震怒,降下灾祸,以惩戒不虔诚者!”

    “然天神与日月万物,皆爱世人!若能有愿诚心侍奉、追随伟大的屠奢萨满者,必将蒙天神与日月万物所救,免于灾劫!”

    说到这里,他拔出了自己武器,狰狞着问道:“你们是愿意向伟大的天神与日月万物,虔诚的谢罪,并发誓永远效忠和追随为天神眷顾,日月宠幸,万物保佑的屠奢萨满,遵从他的教诲,听从神的意志,并得到拯救,还是冥顽不灵,为天地日月万物所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颛渠氏还能怎么办?

    她有不傻。

    于是,她在纠结片刻后,就走下车辆,恭敬的跪到了所有人面前:“我,天地所置,日月所立之匈奴大单于之母,愿从伟大的屠奢萨满,遵从他的教诲,听从神的意志……”

    其他贵族和卫兵,看到这个情况,只好纷纷跟着跪下来,膜拜道:“我等愿遵从伟大的屠奢萨满,遵从他的教诲,听从神的意志……”

    包围着他们的人群互相看了看,立刻就爆发了出山呼海啸一样的狂欢之声:“伟大的屠奢萨满,您是天神的侍奉者,是日、月之灵的祭祀,是万物之灵的代行者,我们必遵您的教诲,行您所指示的信条……”

    …………………………

    姑衍山下,匈奴龙城。

    汉军鱼贯而入,迅速控制了全城。

    在整个过程中,张越甚至没有遇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

    于是,他顺利的进入了龙城最核心的区域——既匈奴历代单于的陵寝和祭祀神坛。

    和后世那些不建陵墓,不立碑的游牧民族稍有不同。

    匈奴的王族虽然同样不立碑起冢,但有着一整套严格的丧葬系统。

    龙城就是这一体系的产物。

    “天使……”虚衍鞮低着头,领着张越,踏入了这龙城核心的神坛建筑群,对他解释着:“此地就是供奉与祭祀自尹稚斜后的历代单于之所……”

    张越也是别有兴致的打量过去。

    只见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座半匈奴半汉化的建筑。

    既有着草原民族的粗狂,也有着中原游牧民族的细致。

    这些神坛,皆是以各种石头堆磊在一起的,类似于中国祠堂的建筑。

    不过,神坛周围,散落着的人骨和头盖骨,却显示着,匈奴依然是一个非常野蛮和原始的游牧民族。

    “本使听说,匈奴每有单于崩,必殉其正妻之外的一切阏氏……还要勒令其生前奴隶、侍者陪葬?”张越看着那些骸骨,问道:“但这些人又是何故?”

    “启禀天使,这些,乃是每岁从各部抽来的血税,乃是各部自愿向历代单于与祖先之灵敬献的祭品……”虚衍鞮低着头道:“一般,皆是从西域诸国以及别部附庸之中抽的奴隶……”

    张越听着,摇了摇头,道:“以人为殉,背君子之道,別于人伦,吾实悯之哉!”

    说着张越甚至有些眼眶发红,掉下了些眼泪,拉着虚衍鞮的手,道:“若是将来,天子册封大王为匈奴单于,正名即位,万勿重蹈自冒顿以来的覆辙与错误啊!”

    “孔子曰:尊五美,摒四害,君子信然后劳其民……”

    “吾师董子亦曾训曰: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

    “其与大王共勉之……”

    虚衍鞮还能说什么?

    只能是不住的点头,给大学阀跪了!

    到现在,他也差不多知道了,这位汉朝侍中的背景、来历与传说。

    知道了他不止是一个汉朝皇帝的宠臣,带兵强悍的将军,武力超群的bug,更知道了,他还是汉朝学界的下一代杠把子,哪怕是在匈奴也大名鼎鼎的董仲舒的再传弟子,未来的公羊学派领袖!

    对这样的人,虚衍鞮除了无条件盲从和跪舔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不过……

    虚衍鞮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紧张的看着张越,问道:“天使……匈奴自尹稚斜单于以来,屡屡与天子为难,所行狂勃,背弃天地,其罪无赦,然而……”

    张越一听就知道,这人的想法。

    无非就是怕张越模仿当年的偶像,将尹稚斜等单于的棺椁,从地下挖出来,然后鞭尸,挫骨扬灰。

    而且,张越现在手里,就有着最擅长做这种事情的乌恒人!

    只是,虚衍鞮肯定是不愿意出现这种事情的。

    因为,一旦出现这种事情,他就算成了单于,也活不成!

    汉也好,匈奴也罢,都不可能容得下他了。

    对匈奴来说,他是叛徒。

    对汉来说……

    一个连祖宗都肯不要,连祖先尸骨都可以眼睁睁看着被毁掉的家伙。

    还能有活路吗?

    天地君亲师。

    连帝王也不敢动摇半分!

    不过,虚衍鞮现在其实没有半分自主能力。

    纵然张越要做,他也只能服从,甚至还得冲在前头,不然,随便出个意外……就死翘翘了……

    故而,虚衍鞮如今是胆战心惊的看着张越,等待着审判。

    “大王,将我汉家看成什么人了?”

    “吾汉室,本帝高阳之后,为尧之嫡传也!岂会做这种事情?”张越正义凛然的说道:“当初,冒顿等人之事,实乃是乌恒诸部泄愤,朝堂阻止不及之过也!”

    “这一点,还请大王务必晓瑜忠勇之士,万万不可令谣言、流言肆虐!”

    是的,中国必须永远光辉正确,始终站在人类的道德高地,始终代表着人类的希望与世界的未来。

    至于那些脏事和不好的事情,从来都是不懂事不听话的顽皮小子做的。

    真正的汉官、汉将,都是正人君子。

    当然了,自家孩子调皮捣蛋,当家长还能杀了他不成?

    打几下手心,罚站一下,让他抄几遍孔子、孟子、董子教诲,就差不多行了。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以暴易暴,像什么话嘛……

    对不对?

    虚衍鞮却是听得一楞一楞的,根本跟不上思维,只好千恩万谢:“天使慈悲,天子大德,小王感激涕零,纵然为牛为马,衔草结环恐怕也难报大恩大德之万一啊……”

    “唉……”张越笑眯眯的扶起虚衍鞮,道:“大王不必如此……”

    他看向前方的那些匈奴单于们的神坛,眯起眼睛,道:“此地,就还请大王主持清扫和清理……”

    “本使将择日,亲自来祭匈奴历代单于……”

    “嗯?”虚衍鞮脑子更加混乱了。

    不挖坟鞭尸,反倒祭祀,这是什么鬼?

    不符合认知与常理啊?

    他哪里知道,随着汉匈国势消长,这一战后,汉室就将重新获得全面的战略主动权和先手,拥有了灭亡匈奴的战略基础。

    但……

    匈奴灭了以后呢?

    这漠北交给谁?

    难道去赤山把鲜卑人拖来,或者让乌恒人也拥有此地?

    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是养虎为患,是为子孙埋下祸根!

    作为穿越者,张越才没那么傻呢?

    知道为什么晚清西方列强不彻底打垮满清吗?

    因为,腐朽的满清,符合他们的利益。

    傻子才做这种事情!

    推翻满清后,万一换上来的是一个比满清强大、进步和有上进心的政权怎么办?

    拿皇的预言岂不是要实现了?

    所以,西方列强,对满清的态度从来都是暧昧的。

    与之相反的,则是大怂!

    北怂在女真兴起后,傻了吧唧的和女真人联手搞掉了辽,然后,被女真灭掉了……

    然后南怂,记吃不记打,又犯了同样的错误,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

    事实上,对于一个成熟的国家来说,当然是会选择与已经熟悉和清楚的人打交道喽!

    毕竟,两个彼此知根知底的国家,远胜过一个陌生的无法掌握和控制的势力!

    前者,一切都在控制范围,彼此也都门清。

    后者的话……

    鬼才知道对方心里面在打什么主意!

    如今也是一样!

    对汉而言,彻底灭亡匈奴,是下策中的下策!

    匈奴死了,换一个未知的,甚至可能比匈奴更先进更强大的敌人,这是傻子行为。

    与之相比,匈奴多好啊!

    汉匈打了一百多年交道,要是再算上李牧,就是两百年。

    你知道我的长短,我也明白你的深浅。

    虽然是敌人,但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围。

    一切都在可以商量的范畴!

    便像现在,汉军虽然长驱直入,然而一路俘虏的匈奴部族牧民与武士,只要放下武器,乖乖听话,就不会伤害。

    匈奴人也同样知道这一点,所以都很乖。

    若彼此不熟悉不清楚呢?

    那肯定免不了恶战,少不得杀戮!

    所以,灭亡匈奴,甚至种族灭绝?

    这是不可能的。

    手持斧钺,口衔诗书,才是王道!

    这也是为何,宣帝会接纳呼韩邪,并大力扶持,输送无数资源支撑的缘故。

    留着匈奴,至不济,匈奴人也会挤压和打击其他新兴民族与势力。

    这就像农民种田一样,地里的麦稻多了,杂草的生存空间就少了,变数也少了。

    只要定时除除草,就还是好庄稼!

    反之,满地杂草,就算可以除掉,也要累的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而这在后世,是地缘政治学的一部分。

    也是无数血的经验与教训后总结出来的东西。

    你杀死你的敌人,得到的可能不是胜利,而是一个全新的更难缠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