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月牙弯弯
灭尘子缓缓抽出了长剑。 灭尘子的飞剑的名字，叫做天仇，是他十六岁的时候，自己取的名字，包括他的道号，也是自己取的。 白眉真人当时就在他的身边，在听到自己得三弟子给自己取的道号和剑名之后，叹了口气，却也没说什么。 因为如果岁月能倒退个几百年，回到他的十六岁的话，白眉真人自己或许也会觉得这两个名字蛮威风的，他应该也会喜欢。 天仇剑长七尺三寸，宽约一指，蜀山弟子很少有人用这种狭长至极的飞剑，因为没有人的剑道会像灭尘子这样狠辣。 蜀山剑法，向以凌厉称雄天地，但却并不狠辣，凌厉之中，总会给人留一线余地。 只有灭尘子的剑道，剑下不给人留半丝生机。 灭尘子抽出了长剑，然后问了身边的那位女子一个问题。 “你说，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名容貌甜美的少女，虽然不算美到极致，但是身上有一种特别惹人怜爱的，楚楚动人的气质。 少女的名字叫郭双月，四年多前拜入峨眉门下，是妙一真人齐漱溟的真传弟子。 少女的剑道天赋极佳，白眉真人在世的时候，甚至还得到过这位蜀山老祖的认可。 如果不是她入门稍晚一些，绝对是三英双云那等人物中的一员。 至于为什么这位少女作为妙一真人齐漱溟的真传弟子，此时却会站在灭尘子的身边，这说起来，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也是一个不伦的故事。 故事开始于将近四年之前。 那时候，白眉祖师还没有陨落在极北之地的那座石山，邪魔外道都乖乖地躲在各个荒僻之地，蜀山剑派正值最鼎盛的时期，门下弟子之间的矛盾也没有激化，所以四大弟子之间，互相指点一下对方门下弟子的剑道，是很正常的事情。 灭尘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郭双月。 而自从第一次跟灭尘子学剑之后，郭双月就经常会来找这位师叔请教剑道修行上的事情，甚至比去找自己的师尊妙齐漱溟的次数还要多一些。 两人之间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灭尘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喜欢上这位师兄的女弟子的。 在遇见郭双月之前，灭尘子一直认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陷入男女情爱之中，他对这些事情没兴趣，在他的心中，只有剑道，以及峨眉掌门之位。 或许是因为这少女身上那种楚楚动人的气质，又或许是每次凝视着他的时候，那种混杂着崇拜，爱慕以及怜惜的眼神。 灭尘子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也是一个很霸道的人，或许很多人敬佩他，畏惧他，甚至爱慕他，但从来没有人会用怜惜的眼神看他，就算师尊白眉真人都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只有这个少女，一眼就看穿了他内心深处的孤独，看穿了他坚硬外表下的脆弱，并且用自己的温柔抚慰了灭尘子的孤独和脆弱。 灭尘子在这样的眼神中沦陷了。 这当然是一段不伦之恋，如果被人知道，整个峨眉派的脸都会被丢尽，说不定白眉真人都会亲自出手清理门户。 所以这件事情，灭尘子做的很隐秘，只有他们两个让知道。 当时，他们只是怕被白眉真人知道。 没想到后来这个秘密，却给了灭尘子如此大的帮助。 因为郭双月是妙一真人齐漱溟的真传弟子，所以当灭尘子跟是齐漱溟反目，双方爆发大战的时候，郭双月暗中给灭尘子提供了很多齐漱溟那边的消息。 而从那个时候，灭尘子才发现，郭双月不仅仅是一个温柔的少女，也是一个极有智谋的女子，在和妙一真人齐漱溟的内战过程中，郭双月给了他很多建议。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郭双月一直帮他出谋划策，灭尘子绝坚持不了这么久。 就算最后面临绝境的时候，也是郭双月建议他跟那些邪魔外道联手。 而这个建议，也终于让灭尘子反败为胜。 他请来的这几位，都是魔道巨擘，是和白眉祖师同时代的强者，实力也稍逊于白眉祖师而已。 而且这件事情进行地极为隐秘，事前也没人能想到，堂堂峨眉派的剑仙，居然会跟那些邪魔外道联手。 所以这一日深意，灭尘子打开了蜀山的护山大阵，早已等候在外的那些邪魔外道一涌而入，齐漱溟一方措手不及，也来不及跟其他的正道门派求援，最终不得不退守灵翠峰。 现在齐漱溟一方的人已经被他们团团围在灵翠峰下，最终决战一触即发。 灭尘子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在走向他的对手之前，灭尘子如此问郭双月道。 “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郭双月凝视着他，目光温柔似水，轻声说了一句话。 “所有的对错，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如果你今天输了，那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事情，都是错的。” 灭尘子沉默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总是能说出一些很新奇，但是又很有道理的话，就像一碗冬日里的鸡汤，让人回味无穷。 就像当初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二师兄翻脸争夺掌门之位的时候，也是郭双月跟他说了一句话，让他下定了决心。 “究竟是世俗的道义重要，还是你自己的梦想重要？” 这是当时郭双月跟他说的话。 是啊，自己当初第一天学剑的时候，就立下了志愿，要成为这天地间的第一人，甚至要超越师傅白眉真人。 没有人可以压在他的头上，就算老天也不行，否则他不惜与天为仇。 所以他的剑，就叫天仇。 “那么，我去了。” 灭尘子提着剑，准备往前方走去。 “等等。” 身后传来郭双月的一声呼叫。 灭尘子停下脚步，转过了头。 郭双月对着他甜甜一笑，从白嫩修长的脖颈下拿出一条玉坠，然后踮起脚尖，将那条玉坠挂在了灭尘子的脖子上。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平安坠，师叔你带着。” 郭双月没有说太多的话。 其实也不用说太多的话，此间情意已经很明显了。 郭双月一向都是如此，从不会像那些庸俗女子般絮絮叨叨，但说的话总是那么贴慰人心。 或许这也是自己不知不觉间喜欢上这个女子的原因吧！ 灭尘子笑了起来。 他低头望了一眼，脖子上挂的是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的玉坠，上面还犹自残留着一丝女子的体温以及余香。 月牙弯弯。 这应该就是郭双月的月吧。 大战之前，灭尘子的心中，杀意减弱少许，却多了些柔情蜜意。 然后他搂过郭双月，在这少女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这是到目前为止，他对郭双月做出的最亲密的举动。 当然，这依然是一个无比惊世骇俗的举动。 不过，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自己连长狄洞哈哈老祖，卢山洞白骨神君这些凶名卓著的魔道老怪物都请了过来，还会在意别人指责自己跟师侄女在一起这种小事吗？ 而且今日之后，又有谁再敢说自己什么？ 此战之后，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登上峨眉掌门之位，而是当娶此女为妻。 灭尘子心中如此想着，然后转过身，坚定地朝凝碧崖下走去。 此时支持妙一真人齐漱溟的那些门人弟子，都被他们围在了灵翠峰上，但是在凝碧崖下，有一个人却一直没有上山。 灭尘子此时正朝那个人走去。 他知道那个人一直在等他。 所以灭尘子每走一步，身上的剑气就浓郁一缕，心中的杀意也更增一分。 然后他走到了那个人身前的三丈之处，立定，举起了自己的天仇剑。 “二师兄，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不如今天就由我们师兄弟一决生死，让这场战争结束吧！” 灭尘子的剑尖对准了凝碧崖下的那个人。 就算身处这等绝境，妙一真人齐漱溟的神情气度，依然从容平静，风采摄人，看不出有任何的紧张或慌乱。 当然，看不出不代表没有。 灭尘子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师兄了，这个人从来不会把自己真正的心思，展露在脸上。 说好听点，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说难听点，就是心思阴诡难测。 所以灭尘子从小就很不喜欢自己的二师兄。 不过不管他心中在想什么，今天这样的局面，任他有什么手段，应该也翻不了盘了。 “这正是为兄站在这里的原因，这几个月来，我们蜀山弟子实在是死得太多了，今日不管谁胜谁负，都不要再牵连其他人了，就让我们师兄弟之间，一决胜负吧！” 妙一真人齐漱溟点了点头，一脸肃然沉重地说道： “我只想请师弟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就是如果等会落败的是为兄，希望师弟你能网开一面，千万不要让那些魔道中人，伤害此时峰上的人，毕竟他们都是和师弟你曾同为蜀山弟子！” 灭尘子冷笑了一声道： “杀了你，我就是蜀山掌门，又怎么会伤害自己门中的弟子，所以这种卖乖施恩之言，无需你来说。”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齐漱溟的手掌间。 因为此时齐漱溟的手中，多了一柄剑。 那是一柄很奇怪的剑，淡青色，剑身就似一团升腾的，不规则的火焰，不停地缓慢地变幻着形状。 灭尘子的眼睛眯了一下，胸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怒火。 “南明离火剑！” 灭尘子的口中，冷冷地迸出了这几个字。 “原来师尊早已经把这柄剑交给你了。” 在蜀山的诸多顶级飞剑中，最强的自然是紫青双剑，而紫青双剑之下，就要数这柄南明离火剑了。 南明离火剑，乃是峨眉派的开派祖师樗散子所炼，在峨眉派世代相传。 所以紫青双剑，只是白眉真人的自己的剑，而南明离火剑，则是峨眉之剑，掌门之剑。 白眉真人将这柄剑交给妙一真人齐漱溟，那么在他心中谁才是他的接任者，其实就已经不言自明了。 所以这个时候，灭尘子的心中才会涌起这般怒火。 他看着那柄南明离火剑，突然笑了起来。 “难怪以师兄你往日的性格，敢一个人站在这里和我斗剑，原来是因为有了这把剑。” “但其实剑并不重要，握剑的人才最重要的，而在剑道上的修为，你一直比不上我，这是师尊亲口说过的话，所以就算你拿着南明离火剑，但是今日你身陷绝境，心气已丧，依然不会是我的对手。” 齐漱溟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举起了自己的剑。 白眉真人的两大弟子，斗剑开始。 这是一场堪称如今的蜀山最高水准的斗剑。 齐漱溟的剑道中正平和，如山岳般浩然，如大海般磅礴，堂堂正正压迫而来，让人难生抵抗之意。 灭尘子的天仇剑则是天马行空，飘忽不定，既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亦有奇兵突出的诡异。 整个斗剑过程精彩而又激烈。 半个时辰之后，这场斗剑以妙一真人齐漱溟的落败告终。 南明离火剑掉落在了地上。 而天仇剑依然握在灭尘子的手中，剑尖距离齐漱溟的面门，只有三尺之遥。 “我说过，剑不重要，握剑的人才最重要。” 灭尘子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是淡淡的说道，同时招了招手，南明离火剑从地上飞到了他的手中。 “不过，最好的剑，还是要握在最强的人手中，峨眉掌门的位置，同样也应该如此，我们峨眉派，是天下剑派之首，掌门人自然应该由最强的人来担任。” “我不知道师尊为什么选了你，但是这件事情，他选错了！” 这是灭尘子在心中憋了很多年的话，现在他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因为他现在是那个胜利者。 就像刚才郭双月说过的那句话，所谓的对错，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所以灭尘子甚至可以骄傲的宣称，白眉真人做错了。 然后，说完这些话之后，灭尘子的天仇剑，就朝前方的齐漱溟直直刺了过去，直次齐漱溟的咽喉。 他没有准备留下二师兄命！ 至于其他的两位师兄弟，如果承认自己是峨眉掌门，那大家还是师兄弟，但如果不承认，灭尘子准备也将他们杀死。 只是，他的剑最终没能刺到齐漱溟的身上。 因为就在天仇剑的剑尖，距离齐漱溟的咽喉一尺距离得的时候，齐漱溟的身上突然冒出了一团金光。 金光如一轮烈日，团团罩住了齐漱溟的身躯。 天仇剑的剑尖，再也不得寸进。 自白眉真人陨落之后，灭尘子的天仇剑，就是峨眉派最锋利的一柄剑。 然后现在他的剑，却刺不进一团金光。 灭尘子看着那团烈日般的金光，看着金光上流淌着的那些玄奥的符文，先是微微一怔，接着有些疑惑，然后若有所思，最后眼中露出无比震撼而又不可置信的神情。 因为这团金光在修行界中很有名，灭尘自只用了几息时间，就认出了那到底是什么。 “日月金轮！” 灭尘子口中怪异地惊呼了一声。 日月金轮是一套法宝，也是一种功法，两者集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而这套法宝和功法，是昆仑派的镇山神物，在修行界中和峨眉派的紫青双剑齐名，威力也是不相上下。 只是自上一人昆仑派掌门孤月大师，遭邪魔暗害陨落之后，这套法宝就不知所踪，没想到今天却出现在了齐漱溟的手中。 灭尘子的心中猛然一动，接着有些恍然地冷笑一声道： “听闻你那个女弟子李英奇，据说是孤月大师转世，原来你收她为徒的目的，就是在于这里，不过是为了谋夺这件至宝罢了。” 齐漱溟叹了口气道： “师弟何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日月金轮，乃是因为英奇功力尚浅，发挥不出这件法宝的威力，我暂时代她执掌而已，也是经过英奇自己同意的。” “若不是今天师弟你引这些邪魔围山，我也不会轻易动用它派法宝的。” “暂时？这个暂时可就不知道是几百上千年了吧！” “而且只是代为执掌的话，你这功法可不像是只修炼了一天两天的呢！“ 灭尘子讥讽地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日月金轮，据说日金轮乃是天地间第一防御至宝，月金轮的攻击力不下师尊的紫青双剑，现在日金轮已经现身了，那么月金轮呢？我倒要看看除了紫青双剑之外，还有何物的锋锐，能同我的天仇剑相较！” 日金轮中，妙一真人齐漱溟突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笑容，在金光笼罩之下，那个笑容隐隐约约看去，是那般的诡异。 灭尘子自幼入门，和齐漱溟相交多年，但是从来没有在这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展露少年老成之相的师兄脸上，看到过这般古怪的笑容。 然后，他听见齐漱溟说了一句更加奇怪的话。 “月金轮？不是已经在你身上了么。” 下一刻，灭尘子的脖颈间，鲜血直喷。 因为有一枚月牙形的玉坠，从他地咽喉间，狠狠地切了进去。 …… 此时站在某处，看着凝碧崖下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李靖，看着那团宛如太阳般亮眼的金光，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在泰山之巅说过的一句话。 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