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议【上】
拿定主意之后,王守业立刻关好窗户,蹑手蹑脚的向外走去。 摸着黑出了院门,才发现王家就坐落在一条南北胡同的入口处——难怪之前那些三姑六婆们,都聚在王家门外闲扯。 左转二十几步,来到李秀才家的黑漆大门前,王守业深吸了一口气,就要上前敲门。 可就在此时,黑暗中突然伸出只手来,老虎钳子一般掐住了他的手腕,随即是一声呵斥: “莫胡来!” 却原来王瓦匠一直偷偷缀在后面,眼见他要敲隔壁的大门,这才急忙出面阻止。 王守业听出是他,忙把差点捣过去的拳头收回来,诧异道:“的【d】……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这一声‘爹’依旧是难以出口。 老汉却不答话,硬扯着他往回走。 王守业急于去查探李秀才的现状,自然不甘就犯,一面发力挣扎着,一面分说道:“您拉我干吗?我想去看看李秀才现在……” “去不得!” 王瓦匠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厉声呵斥着:“有赵家人在,用得着你去逞能?快、快跟爹回家去!” 他这么做,显然是担心儿子再被邪祟缠上。 而王守业感动之余,却也是满心的无奈。 若不是身体里那怪物,一直搅的人心神难安,他才懒得去趟这摊浑水呢。 眼见老汉不依不饶,拼命的往回拉扯,王守业只好解释道:“您先听我说句话成不?刚才我睡觉的时候,突然有……” 哐当~ 不想就在此时,李秀才家的黑漆大门忽然左右洞开,一个豹头环眼的胖大汉子,擎着柄厚背鬼头刀跳将出来,霹雳似的爆吼道:“干什么的?给老子站住别动!” 话音未落,蹭蹭又窜出两个魁梧的身影,各拎着兵器,哼哈二将似的护在大汉左右。 面对这杀气腾腾的架势,王家父子都禁不住愣在当场。 到底还是王守业反应快些,尬笑道:“三位大哥别误会,我们……我们走错门了、走错门了!” 啪~ 话音未落,王瓦匠忽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然后斜肩谄媚的上前拱手道:“赵班头千万别见怪,我家守业自打醒过来就稀里糊涂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赵班头? 那不就是‘赵计较’的老子么? 原来他也在李家。 自知闹了笑话,王守业正觉尴尬之际,对面的赵班头也已然认出了王家父子。 当下把厚背鬼头刀往地上一戳,嘴里骂骂咧咧的道:“原来是王瓦匠啊,特娘的,刚才吓老子一跳!这么晚了,你们爷俩……” 说到半截,他两只牛眼贼忒忒的转了转,忽然改口道:“既然来都来了,那进去说话吧。” “不、不不!” 王瓦匠立刻把手摇的拨浪鼓一般:“这大晚上的,不叨扰了、不叨扰了!” 边说边撅着屁股往后顶。 而王守业此时也萌生了去意——单单应付一个黄毛丫头还不成问题,可赵班头和这两个衙役,却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还是先回去从长计议吧。 这般想着,他也就借坡下驴,顺着老汉的力气往后退了几步。 “站住!” 然而赵班头见状,却是立刻发出一声断喝:“没听到老子让你们进来么?!”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鬼头刀,也再次微微扬起,似有意似无意的对准了王瓦匠。 王瓦匠身子一僵,两股颤颤的吞了唾沫,那腰已是佝偻的不成样子,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挡在儿子身前,奴颜婢膝的谀笑着:“赵爷,我家守业送李相公进京赶考,结果撞上那脏东西,这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您看是不是……” “是什么是?!” 赵班头不耐的一挥鬼头刀:“老子说话,在你这儿不好使了是吧?” 左右两个跟班闻言,也都把铁尺高高扬起,嘴里咋咋呼呼的吆喝着: “你这老东西莫不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反了反了,竟敢跟咱们五老爷顶嘴!” 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古人对官府的畏惧,远非后世可比。 面对这般恐吓,若非正背靠着儿子,王瓦匠几乎就要瘫软在地。 可即便舌头都捋不直了,他还是努力央告着:“赵班头、赵爷,您大人有大量,小老儿进去无妨,我家守业就……就免了吧。” 唰~ 回应他的,是猛然劈下的鬼头刀! “小心!” 虽然判断出这一刀伤不着王瓦匠,但王守业还是急忙将老汉拉到了身后,迎着虚悬在身前的鬼头刀,拱手笑道:“赵班头发话,我们哪敢不听?再说了,我们本来就想去探望李相公。” 赵班头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冷哼一声收回了鬼头刀,侧过胖大的身子,示意父子二人入内。 王守业暗暗吁了口气,却没急着进门,而是回首探视王瓦匠的状况。 就见老汉额头汗如雨下,身体更是抖的筛糠仿佛,显然是被方才那一刀吓的够呛。 可惟其如此,才更显得方才舔犊情深。 “爹。” 这回连个磕绊都没有,王守业就叫出了那难以启齿的称呼:“要不您先回去歇歇,我自己进去就……” “不!” 王瓦匠断然摇头:“咱爷俩一起去!” 说的虽斩钉截铁,但往前迈步时,脚下却是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 王守业急忙扶住他,父子两个依偎着进到了李家。 李家的院子比王家稍大些,可收拾的明显不如王家齐整。 院里空荡荡的,只廊下种了几丛花草。 西墙根儿底下还停了辆马车,可院里却没有马厩。 对了,王家貌似是有马厩的,可却没见到马车…… 毕竟旁边有人虎视眈眈的,王守业随意打量了几眼,就扶着老汉直奔堂屋。 眼见到了门前,王守业正待身后推门,冷不防王瓦匠一把搡开了他,抢先推门而入。 他显然还是想替儿子挡灾。 王守业在他背后愣怔了片刻,心下头一回对穿越夺舍这事儿,产生了愧疚感。 “怎么了?” 直到身后传来赵班头的喝问声,他才惊觉这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忙含糊的应了一声:“没什么。” 然后快步走进了堂屋里间。 这一进门,先就嗅到股檀香味儿。 再往里瞧,只见那‘赵计较’正坐在床头,任烛火映出半墙撩人侧影。 后面赵班头紧跟着就进来了,王守业自然不敢盯着她细瞧,忙稍稍偏了偏视线,把注意力转移到床上。 就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正紧闭着双目躺在上面,单看那额头的细纹,说是四十多岁怕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就是李秀才?! 说好的年轻有为呢? 再一细想,王守业又暗叫了一声‘好险’。 李秀才既是公认的年轻有为,自然不可能已经年过不惑。 问题多半就出在那怪物身上! 万幸啊,幸亏自己还有层保护膜,不然怕是也要步他的后尘了。 “咦?” 这时就见赵班头有些诧异的凑到床前,仔细查看着李秀才的状况,问:“姑爷是什么时候消停下来的?” 听到父亲问话,一直垂首打量情郎的赵红玉,这才转过身来,只是刚要开口回答,却又扫见了王守业父子。 当下她那一双杏核眼,就定格在王守业身上,目光里有狐疑、有敌意,也藏着几分期许。 赵班头见女儿面有异色,顺着赵红玉的目光扫了眼王守业,却没看出什么蹊跷来,于是皱眉道:“爹问你话呢。” 赵红玉这才觉出不妥,忙垂首答道:“您刚出门没多会儿,李相公就睡的安稳了,只是……只是……” 她回头看看李秀才衰老的面容,嗓音里不由闷出些悲意来。 而王守业听到这里,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体内的怪物已然销声匿迹,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他心下稍安,却是更后悔贸然找上门来。 此时赵班头拉过张方凳,大马金刀的坐了,扬声问:“王家小子,怎得我家女婿一直没醒,你倒醒过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顿了顿,又添了句:“还有,你三更半夜找上门来,又是为了什么?!” 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王守业组织了一下言语,正待把这些问题搪塞过去,旁边王瓦匠已然抢先道:“赵爷,他醒过来就稀里糊涂,连人都认得了,哪里知道……” “老子没问你!” 赵班头不耐烦的一声呵斥,目光凌厉的锁在王守业身上,沉声道:“照实了说——若有半句谎话,我认得你,老子手里的刀却不认得!” 说着,又将那厚背鬼头刀,重重拍在了桌上。 王守业自不会被他唬住,递给老汉一个宽心的眼神,学着老汉的样子微微欠身道:“当着赵班头的面,我自然不敢胡说——可就跟我爹说的一样,打从稀里糊涂的醒过来,我脑子里就空空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至于半夜三更来李相公家,是因为我听这边儿闹的厉害,怕小娘子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所以才想着过来瞧瞧。” 说到这里,他两手一摊:“要早知道赵班头您也在,我就不来趟这摊浑水了。” 听完这番话,赵班头愈发没了好颜色,眼角眉梢的戾色直往外沁。 他一边伸手攥住了鬼头刀的刀柄,一边再次沉声喝问:“当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回王守业还未搭话,旁边赵红玉先抢着道:“爹,您干脆把那天的事儿再说一遍,看他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听这小丫头主动帮腔,王守业就猜出,她多半是寄望于自己这‘孤魂野鬼’,能找出李秀才昏迷不醒的原因,所以才主动帮腔的。 这其实并非什么好事儿。 因为一旦自己无法提供任何帮助,这小丫头随时都有可能翻脸。 失策、真是失策! 一时不慎被瞧出破绽,再想往回找补可就难了。 除非…… 王守业抬眼看了看那赛李逵似的赵班头,以及他身边你的哼哈二将,然后立刻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还是先听听事情的由来始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