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何草不黄
凌飘看着“凤焰”,双眼珠起红线,血灌瞳仁,恨不得手起剑挥来,杀之而后快。 “凤焰”一脸无怨无悔,只剩大无畏,甚至大有正中下怀之感,恨不得凌飘仇恨之火奋燃,将一切烧个干干净净,自己也好趁机早死早托生:“凌飘,我不妨对你实话实说。当年博尚劫持你,其根本目的便是和你的生身之父要一样东西。” 凌飘虽恨“凤焰”却更想一解身世之谜,听到此处,颜色大变。 “凤焰”滔滔不绝,好似没完没了的话语能将他的唯恐天下不乱得以延续:“可惜啊可惜,你的生父是个倔脾气,又实在太讲义气,他对兄弟两肋插刀,对你这个幼子却毫不怜惜,当真是大义灭亲,舍子取义。” 凌飘定定看着“凤焰”,一双眸子虽是蓄满杀气,一颗心却也希望捕捉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 “凤焰”却转移话题:“至于你那个养父季空,与你生父相比却非善类,更加不好相与。他舍命救你,绝不是出于好意,而是盼着渔翁得利。其最终目的与博尚不谋而合,也是为了彻头彻尾利用你。” 凌飘闻言,怒火凭空而燃。 “凤焰”视而不见,更是火上交流:“可惜认贼作父的你,尚未派上用场,季空便一命归西。他的狼子野心,终是未能浮出水面;他想要夺取的天下至宝,至今下落不明。” 凌飘闻言手按长剑,恨不得立时将“凤焰”乱刃分尸:“老贼,死到临头还不忘离间!” 奈何南荔挡在二人中间,凌飘不得手刃至仇。 “凤焰”一时死不了,越发得意:“凌飘,我还想让你知道,掌控这一切的不是劫持你的至仇,不是利用你的养父,而是另外一人。你想想看,你养父季空死后,是谁把你们三兄弟收留?这个人表面上待你们亲如父子,你们受他蒙蔽,更是对他一片忠心。凌飘,我不惮再次告诉你,你又一次上当,又一次认贼作父!” “凤焰”此言一出,激起滔天之怒,不仅是凌飘,便是南荔眼中也露出一片杀机。只是鉴于“凤焰”与主君的特殊关系,南荔才没有一剑砍下去。 这正是“凤焰”想要的效果,更要变本加厉:“事实上那人看似仁义之君,实质上与博尚根本没什么两样,他想要的就是‘三墓兵法’,他执着的便是江山万里。” 南荔、凌飘都是对虞洋誓死效忠,有人如此诋毁主君,是可忍孰不可忍?都是目眦尽裂、须发皆张。 “凤焰”视若不见,自顾说的热火朝天:“凌飘,事到如今,你也应该看到一个事实:若非我儿虞洋暗中操控,你那养父季空绝不会英年早逝。可怜你口口声声要替父报仇雪恨,却是从头到尾找错了仇人。” 此言一出,凌飘、南荔更是不可置信。 南荔恨不得一剑将“凤焰”斩首,只因主君有命,才拼命熬人。 “凤焰”好似唯恐真情石沉大海,更要一吐为快:“凌飘,何必那般看着我?此中道理,说的不懂,懂得不说。我恰恰就是那个懂而肯说之人,我的金口玉言,尔等可是百年一遇:自古以来,身为帝王,必须将仁义挂在嘴上,道义放在两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遵此规则,一条大路又宽又广;不遵规则,死路一条国破家亡。关于这一点,我儿虞洋最能长江后浪推前浪,堪称世间榜样。如若不然,他如何先将我踢下宝座,又将我送上囚房?” 南荔再不容“凤焰”多嘴,拖着他奋力疾行。 “凤焰”视死如归,根本不愿闭嘴:“胜负成败何足论?恩怨情仇何需恨?人生便如东流水,转瞬即逝不可闻。 虞洋也算知人善任,想当年他高举义旗,出师讨伐于我,你养父季空虽是桂人,可是为了中桂的前程,居然为虎作伥,做了虞洋的得力干将。 可惜,季空帮人打仗是把好手,看人识人却实在没有眼光。 季空自以为患难之交不可忘,岂料虞洋翻脸不认账。 十年前,愚蠢的仲声、季空为强大中桂、铲除寒浪,求助虞洋。他们居然不肯好生想一想,虞洋觊觎中桂久已,比寒浪、博尚尤甚。 虞洋想要兵不血刃谋取桂地,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让忠心报国的仲声、季空被杀,让丧权辱国的寒浪、博尚做大,大到祸国殃民,大到众叛亲离。 凌飘,你现在可否想清楚了?所以虞洋拒绝出兵,所以仲声一败涂地,所以季空一命归西。 至于你们三兄弟,能够活着逃出桂地,也是因虞洋心生悔意,于心不忍,是尔暗中派兵救护。 南荔,你别闷着不吭声,当年为了救他们,你也曾出过过大力,还与寒浪大打出手,杀得昏天黑地。 如若不然,凭你们三个奶娃,也能逃出寒浪的魔爪? 及至后来,虞洋看出你们兄弟天赋异禀, 为了他的江山一统,更是委以重用。其险恶用心,不足多问。” 南荔听到此处怒极:“凌兄弟,‘凤焰’究竟是何人,本是不言而喻,凌将军万万不要被他蒙蔽。” “凤焰”淡然一笑:“凌飘,虞洋究竟何许人也,现下你可知否?你究竟是想替父报仇,还是想要继续给仇人做枪手?” 凌飘心知“凤焰”今日所言未必是空穴来风,可“凤焰”实在心术不正,事到如今,报仇要紧,念及于此,奋起平生之力向“凤焰”一剑斩去。 南荔奉命收监“凤焰”,怎能任凭他死在此地?更是舞剑拦住凌飘:“凌兄弟,‘凤焰’的人品,你难道不知?何必中他离间计?凌兄弟不念自己,难道不记挂你两位兄弟?” 便在此时,接洽的车驾飞奔而至,南荔趁此时机胁迫着“凤焰”飞身上了车驾绝尘而去。 只剩凌飘站在当地,然而立。 话说方才虞洋吩咐不杀“凤焰”,青荷因功力太浅,自是听不见。她心忧父君,伤痛泰格,本是惶惶不安,又见父君、阿龙重修旧好,欣慰之余不禁心生更多的期盼。 虞洋却是愁容惨淡,踱到殿中,先将幼女唤到身边。 青荷心下愕然:“我何德何能?国难当头,父君居然以我为先?” 耳边传来父君轻语:“我的香悦漂泊一年,历尽磨难,今日终于重回身畔,却又亲历这等惊险。父君情非得已,却无可回避。父君本想似先前一样风风光光,给我的香悦赐婚,却再难如愿以偿。” 青荷闻听此言,更是诧异,更是狂喜,抬头看向父君,却是大吃惊吓,顺着他怜爱的眼神望去,目光所及,不是她的挚爱阿龙,而是她的挚友泰格。 那一刻,她大彻大悟:“我与阿龙的感情,从未逃开过父亲的火眼真睛。” 她登时大悲大恸:“老天阴差阳错,父君更是大错特错。” 登时醍醐灌顶:“今日荔粤宫盛宴,父君令我与泰格分坐他的两厢。当时,我曾满腹狐疑,自己饱受磨难,久别重逢,得父君如此宠爱倒也情有可原。可是与泰格成双入对的,本该是嫦雯,绝非是我。父君所作所为,实在不可思议,难道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便是父君所欲?” 念及于此,又惊又骇,眼含热泪,抬起头来:“父君,此事说来说去,都怪香悦自己。不仅如此,香悦更是灾星,连累父君受难。香悦走到何地,灾难跟到何方。为今之计,不如让香悦远去。” 虞洋却对她的话置若枉然,自说自话:“泰格一向是个好娃娃,他对你更是一片……” 青荷急接过话茬:“是啊,父君!泰哥哥向来对父君忠心耿耿,一片赤诚。他的人品,义薄云天,日月可鉴。泰哥哥得知宫变,第一时间调兵遣将,赴汤蹈火,舍命护驾。今日荔粤宫安人无恙,泰哥哥功居非小。香悦早就知道,父君是一代明主,是非分明,这一切更是逃不出父君的眼睛。” 虞洋深深看了一眼青荷,长叹一声:“香悦,泰格父兄已犯下弥天大罪,按我南虞旧法,九族全部株杀。” 青荷倒吸一口冷气:“父君明察,泰哥哥从未与之同流合污,早被泰宇清理门户,根本不属于泰氏家族。” 虞洋看着青荷,连连摇头:“香悦!你不懂!他同与不同,合与不合,清与不清,属与不属,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必须首先说服南虞臣民雪亮的眼。” 青荷急道:“香悦明白,恳请父君,法外施恩,泰哥哥的生死,全在父君一句话。” 虞洋淡淡一笑:“我说话未必管用,这世间也只有一人能说到做到,那就是你,我的香悦。” 青荷心中一喜,急忙追问:“父君明言,我如何做,才能救护泰哥哥?” 虞洋说得云淡风轻:“赐婚,联姻。” 青荷惊骇无极:“赐婚?联姻?” 虞洋波澜不惊:“是啊,这个节骨眼,你若嫁给泰格,谁会疑心他助纣为虐,阴谋作乱?日后泰格在我南虞便是如履平地,而不是如履薄冰。” 青荷震惊,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虞洋依然泰然自若:“香悦,泰氏家族世袭爵位,封地在虞东北郡。如今泰宇谋逆,爵位封地自然保不住。按照祖制,将由君室成员继承。你哥哥将来接替我,你姐姐已接受册封。所以,有资格接受爵位封地的只剩下你。” 青荷闻听冷汗直淌,热汗直流,狠命摇头:“父君,香悦一向不学无术,白白糟蹋了爵位封地。泰哥哥从小得过父君真传,素来赤胆忠心,更为南虞立下汗马功劳。今日救驾有功,不如算他功过相抵。至于爵位、封地,香悦宁愿不要,只盼换的泰哥哥一条性命。” 虞洋不以为意,沉沉说道:“将功抵过?可惜,如今的泰 格怕是再无如此殊荣。不仅无有,受泰宇牵连,整个泰氏家族,都已性命堪忧。你想保住泰格一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嫁给他。如此一来,泰格是我南虞驸马,他不仅能保住性命,而且有资格继承爵位封地,甚至一代一代传给你们的子嗣。你想想看,这是不是泰格安身立命最最上上之策?” 青荷闻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失措惊悚,倒身下拜,泪水如决堤的海,低低的声音压抑着悲痛和无奈:“父君,香悦不能嫁给泰哥哥!香悦已经嫁了阿龙!香悦誓死心里只有阿龙!” 大出青荷意料,一切均在虞洋意料之中。虞洋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脸上不动声色,眼神不动一波:“香悦,是吗?我从未听你说过。” 青荷犹自幻想着推心置腹能够换取父君的回心转意:“父君,我正要找机会向父君回禀。草木一生,只为一荣。我这一世,只嫁阿龙。” 虞洋耳听重誓,毫不感动,反而云淡风轻:“香悦,你不懂人情,不懂世故,自然什么都看不清楚。父君实话告诉你,阿龙千里赴虞,费尽心机,可不是为了你。” 青荷一片错愕:“那是为了什么?” 虞洋一片伤感:“为了什么?我不愿你伤心,却也只能实话实说。因为他时刻不忘血海深仇,因为他时刻不忘西蜀之利。他的心里,装着国事千千万,装着情仇万万千,恰恰没有一轮月,独独没有一个你。” 言毕,虞洋转过头来,笑脸相问:“阿龙,师兄说的对还是不对?” 青荷闻言大恸,急忙看向阿龙,但见他脸色惨白,双手巨颤,虽是伤心,却不否认。他的脸上,只有追悔莫及;他的情感,必有不能自已;他的整个人,更是不发一语。 青荷心下一片冰凉,泪如雨下:“父君,今日之前阿龙完全不知我是何人。既然如此,他娶我如何报仇,他娶我如何谋利?” 虞洋不为所动:“香悦,你怎执迷不悟?他来南虞,不是为了你。你的公主身份,在他眼中无足轻重。身为我的女儿,才是他接近你的唯一原因。” 青荷连连摇头:“香悦不信。生在这一世,我命贱如斯。虽是如此,香悦却敢相信一事:人人都可能舍我弃我,唯独不包括我的阿龙。” 眼见虞洋不以为然,青荷索性狠下心,孤注一掷,含泪低语:“父君,香悦有事实为证,香悦与阿龙非但已经成婚,还育有一子。父君且想,阿龙至情至性,他若不爱我至深,怎会与我成婚?” 虞洋脸色骤变,怒意陡生,沉声又问:“是么?香悦,孩子叫做什么名字?” 青荷急中生智:“叫做小鱼儿,阿龙取的名。阿龙希望孩子和我一样,一生自由,一世开心。” 虞洋转瞬恢复平静,含笑又问:“香悦,你亲口告诉父君,一年来,你逃亡三月,重伤三月,被困半载。父君知你伤身又伤脑,难免心智迷糊。只是,怀胎需要八月有半啊!你能否解释清楚,何时成婚?何时怀子?何时生产?娃在何处?” 青荷闻听此言,想起爱子,瞬间崩溃! 那拍打的巨浪,那疯狂的震荡,那地狱的阵痛,那失子的悲怆,犹如海啸山崩向她狂袭而至。 只一瞬间,青荷的情感已经被失子之痛全部淹没:“香悦……,鱼儿……” 虞洋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虽是如此,依然狠下心肠:“香悦!时间不够啊!分身乏术啊!前后矛盾啊!你成过婚?你怀过娃?你当过娘?就你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不要说当娘,你自己还需要爹娘!哪里配生子生娃?依我看,就是送子观音亲自上阵,也是对你爱莫能助!毋庸置疑,我的小外孙,你的小鱼儿,根本就是子午须有!完全就是你信口胡说!” 青荷被一番痛斥,瞠目结舌,登时伤痛难以,大汗淋漓:“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办?欺骗父君说小鱼儿在蜀国?时间不对头,又要被拆穿!” 惊急之下,狠狠心,咬咬牙,当机立断:“索性据实相告,明言鱼儿落水小产,父君得知我丧子之痛,起码也该心生怜悯,不会落井下石。” 可是刚欲开口,急忙打消念头:“实话实说更是于事无补,父亲已经铁了心,阿龙更要伤心。” 眼见她千思百转,顾虑重重,虞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香悦,你年幼无知,不过与他接触数日,便跟着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父君都是骗来骗去。” 青荷义愤填膺:“父君心知肚明!香悦句句属实!我的阿龙是正人君子!香悦立誓与阿龙厮守一世!” 虞洋风轻云淡:“俗世有三千,无谓乃誓言。谁人不会说,谁人不会道?骗人又骗己,只能博一笑。” 他满面和煦,满带兄弟之义转过头去:“阿龙,我记得你当年也曾亲口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只守绿萝。’”